话说翠兰不哭了,一往情深望八戒。围观的乡邻们莫不受过高家关顾,现在见此感人情景,不约而同都对高太公施礼道:“太公阖家团聚,满庄喜气盈门。”高太公拱手还礼道:“多谢众乡邻,改日定当置酒款待。”
庄景入暮,似画迷人。乡邻们三三两两谈论而去。高家人拥着八戒说笑回屋,满屋果然张灯结彩、喜气盈盈。高太公差高才邀的大女香兰、二女玉兰恰巧也到,一家人围桌而坐,煞是热闹。高太公便命开席,八戒却道:“莫慌莫慌。”起身离去。众人惊讶,无不望他。翠兰则想:“这个呆子,几年不见,还有花样?”八戒已走近小桌,将放在上面的包袱打开,拿出些绫罗绸缎、金银饰件,一一分发与人道:“久别重逢,留个念思。”人皆笑逐颜开,唯高太公“空着。”翠兰当他忘了,便娇声叫他:“呆子,还有爹爹呢!”八戒系着包袱叫她:“放心,俺哪能忘?”遂到高太公面前,又倒头便拜道:“承蒙岳父大人成全,俺感恩戴德。久别重逢,送个特殊礼物,还望大人笑纳。”众人莫不对他惊讶。高太公更是喜在心头,问在嘴上:“特殊礼物?”八戒将头“嗵”的叩了道:“岳父大人膝下无子,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,但俺却愿做你老一个完整的儿。朝夕赡养,百年无更,绝不二心,还望恩准。”高太公心里甜蜜蜜的,却指着他问翠兰:“看到没?他这是要扎根呢!”翠兰心里也甜蜜蜜的,却看等着回答的八戒道:“那还看爹爹是不是答应。”高太公忙离座扶八戒起来道:“圆我心愿,圆我心愿也!”说罢又命:“这回开席!”
与此同时,如来膳房雅致、清新,轻歌曼舞。面对应邀赴宴的唐僧、悟空、玉帝、观音菩萨等人。如来举杯相邀道:“悟能下凡复婚,乃天上人间幸事,各位促成有功,让我们同饮此杯,以致贺庆。”众人纷纷举杯向他,异口同声:“感谢佛祖。”一饮而尽,放下杯子。二位侍女分别为各位客人再斟琼浆玉液,唐僧乍念:“但不知八戒现在如何。”
高家宴会已罢,八戒刚搁下碗筷。久别重逢,心急如焚要与他卧室独处的翠兰便叫他:“相公:俺们回房去吧?”八戒碍于他人,颇显为难。高太公看见,为他解围道:“这儿并无外人,你们去吧!”八戒才随翠兰走了。香兰、玉兰却还不走,都问一脸满意的高太公道:“当初爹爹对那呆子恨之入骨,今儿咋就心满意足?难不成真是他得道升官了,爹爹趋炎附势?”高太公答曰:“当初恨乃真恨,现下喜亦真喜。只是当初所恨,皆因翠兰不该遇害。今朝真喜,则为既然木已成舟,那相公又不负翠兰,弃官复婚,足见其用情专一。翠兰终身有了依靠,我也了却最后心事,又何乐而不为?”香兰、玉兰才茅塞顿开,相对望了,对高太公异口同声道:“爹爹所言确是。”
八戒随翠兰进了“房里,”房里果然红烛摇曳,芬芳弥漫。雪白帐幔婀娜,绫罗铺盖雅娴,只待鸾凤眠。真乃从前八戒在此全不曾见,不由称赞满面得意的翠兰道:“真是持久不见,娘子大变,真好摆设。”翠兰像醉了般道:“有你这句话,俺便知足。”八戒听了浑身发热,放下包袱、铁耙,便要与她亲热。翠兰虽似干柴点了烈火,要熊熊燃烧,但却煽情:“嗯”的一声,轻轻一挡。八戒乍见她无名指上还戴着当年自己送她的陈旧戒指,不由一把捉住,笨拙搂着道:“娘子还戴这个?”翠兰当即一楞问他:“相公是要收回?”八戒不答,只将搂下的戒指信手扔了,径到搁包袱的桌前叫她:“娘子过来。”翠兰将信将疑过去,但却不悦。八戒三把两把打开包袱叫她:“娘子请看。”翠兰好奇便看,刚一打眼,便“啊呀”一叫。原来那包袱里尽是珍珠、玛瑙、钻石、翡翠。不由指着问他:“这……这……”要问哪儿来的恁些稀罕,却问不出。八戒则拉着她的手道:“这都是俺这些年积攒给你的。”翠兰并不贪婪,但却感动,一头倒在他怀里,话未说出,倒哭起来。
都道久别胜新婚。是夜二人果然颠鸾倒凤、尽兴而止,不须多说。只说翌日天放光明,庄声热腾。翠兰“初夜”疲惫,一觉乍醒。想到终别长夜独寝,迎来昨夜“风云。”便玉臂一伸,又要与八戒温存。岂料枕边又若往日:空荡荡的,哪有八戒踪影?吓得她不由倏地坐起一看,桌上竟烛光摇曳,八戒正面桌执卷,秉烛而阅。这可是往日他绝不曾有的。翠兰心里甜丝丝的,便娇嗔道:“相公:要赶考哇?”想到昨夜那醉人的满足,八戒忙释卷到她榻前,躬身道了早安才答:“俺还考啥?都怨以前懒惰任性、文墨太少,要补出来。且如来和俺师父都说:早起阅读,头脑清醒。易懂易记,还养颜养身呢!”翠兰听得,好不感慨道:“相公果然变了,俺好福气。”八戒见她高兴,自己阅读又正兴致,便趁机问她:“那俺去继续?”翠兰瞅他,深情“嗯”了,八戒转身欲去,翠兰却伸手将他一拽。八戒回头要问她做甚,她却含情脉脉瞅他,并不做声。八戒与她对视片刻,到底懂了,便躬身将其朱唇一嘬,这才去了。
翠兰满足,睡意又生。顺势倒下,睡回笼觉。及至醒时,已阳光透棂。“可呆子呢?”心里想着,便看桌前。桌前再无八戒影子,不由疑窦顿生,便著衣系带,稍理云鬓了,去寻八戒。行色匆匆,刚到堂屋,正与高才说话的高太公一见便问:“大早起”的,我儿这是要上哪儿去?翠兰施礼,欲道实情,却难启齿,便欲言又止。高才看见,解其隐情,试探着问:“小姐可是要寻相公?”翠兰一听,面红耳热,不好回答。高太公已识其心旌,便隐忍喜悦道:“我儿有福,那相公活变了个人呢!”翠兰不解,便问:“爹爹何以见得?”高太公未及回答,高才便叫翠兰:“小姐请随我来。”翠兰疑惑,望高太公。高太公则叫她:“你去就是。”翠兰方才莲步轻盈,随高才出了门口,高才指院里大榕树下正薄衣短衫、奋力劈柴的八戒叫她:“你看那不是相公?”
翠兰视之,匪夷所思:“那呆子原本懒虫一个,而今又是早读,又是做活,咋活变了个人呢?”便对高才道:“俺去看看。”高才也叫她:“你去就是,俺还要回去侍侯老爷呢!”说罢告辞走了。翠兰又莲步轻盈,到八戒身边,叫他:“相公。”八戒不备,被吓个激楞。“歇手”一看,好不温暖。便恩爱道:“回笼觉香,咋不再睡?”翠兰望了那一堆新崭崭刚劈的木柴道:“来陪相公。”八戒感激,丢下工具,过去拽住她的手,悄悄儿地道:“昨夜已把俺陪尽兴了。”翠兰忸怩道:“相公真坏。”八戒却俏皮道:“与娘子厮守,不坏不是。”翠兰掏出手绢为他擦了汗道:“不跟你‘贫’了,俺只想问:相公现在咋活变了个人呢?”八戒捧起她那纤纤玉手,瞅着她那含黛双眼道:“都怨俺太迷恋娘子。”翠兰一听,像痛饮了烈酒,一头倒在他那热呼呼怀里,呢喃般叫:“相公。”
二人真正过起夫妻生活,真个是如胶似膝、形影难离。但各自感受却大相径庭:翠兰颇感幸福甜蜜,八戒却觉对她亏欠太多。尤其是每当从她那凝脂胴体上享受到总不知足的女人滋味了,难免想起当初对她的野蛮行径,总觉得是自己把她毁了,自己根本就不配得到这个绝色女子。于是便对她呵护倍加:为她洗脚采耳、为她盛饭沏茶、为她宽衣解带、为她梳妆盘发……虽然笨手笨脚,却做得无微不至,谁见谁夸。直宠得翠兰如痴如醉、“心猿意马。”
夫妻生活正愈过愈浓,太白金星把八戒唤至半空,对他作揖道:“使者别来无恙,新婚可好?”八戒见他又不请自来,料无好事,便不耐烦道:“好啥好?你们不来打扰最好。”太白金星不料二人“阔别”相见,他竟如此出言不逊,便问:“使者何出此言?”八戒倒不满问他:“可是那佛佬儿眼热俺过了几天好光景,又差你来命俺回去做事?”太白金星才知他误会,忍不住笑道:“如是你可冤枉佛祖了。”遂告诉他:“我这回来,却是好事。”“好事儿?”八戒不信,问他:“是啥好事儿?说来俺听?若是,俺一定重重赏你。但假,俺叫师兄绝不饶你。”太白金星依旧笑道:“薪饷到了,你要是不要?”“啊!是薪饷到了?”八戒喜出望外,不由大叫:“要!俺要!”这话刚罢,乍听有人问他:“相公:一大早叫唤什么?”“咦—”八戒惊讶:“俺心爱的翠兰咋也在这儿?”忙睁眼看,原来自己是睡在床上。叫醒他的,是一早正对镜梳妆的翠兰。刚才与太白金星相见,乃一梦耳!
见他醒了,翠兰扭头理着云鬓笑着问他:“相公从来睡觉都是鼾声如雷,不说梦话,今儿咋的?”想到刚才梦境,八戒本就惊诧,现在又见她问,愈加纳闷。不由一屁股坐起来道:“让俺想想。”翠兰回头对着镜子打量着问他:“发个癔症,有啥想的?”八戒叫她:“嗯—你莫打岔,当真要想。”翠兰才不问了,八戒又想那梦,还轻轻念叨:“太白金星……薪饷……”如是许久,忽大叫:“娘子!”正用心涂脂抹粉的翠兰吓了一跳,便怨他道:“相公今儿的倒是咋了?疯疯癫癫的?”八戒一把抓起衣服就穿道:“俺薪饷到了呢?”翠兰不相信他离职了,还有薪饷。又埋怨他道:“你醒都醒了,还说梦话。”八戒系着裤子到她面前道:“俺没说梦话,是太白金星给俺托梦呢!”翠兰似信非信,问他:“那到哪儿去拿?”八戒胸脯一挺道:“当然是天上!”
要拿薪饷,对一个过小日子的农家来说,无疑是莫大幸事。然刚才还风光满面的翠兰却对八戒脸一沉道:“你要走便走,莫糊弄俺。”“咦—”八戒可不曾想到她会不相信自己,便要对她不满。但过细想想,又觉得她的顾虑不无道理,因现下他与翠兰,是他“栓”得住她,她却“栓”不得她。便上前一把扶起翠兰道:“娘子,俺真不糊弄你,不信你等着看。”翠兰却一头倒在他怀里哭道:“俺就怕你撇下俺自个儿跑了。”八戒一听,顿时心软。不由一把将她抱住,哄孩子般轻轻拍着道:“你放心,俺离不开你。”翠兰不敢相信,泪眼问他:“你说的是真话?”八戒对天发誓:俺但有二心,天打雷……“劈”未说出,翠兰伸手便捂他嘴道:“莫说凶话,俺等你回来。”
八戒便即使法,来见玉帝。玉帝正与众臣说事,八戒对他问讯:“玉官儿可好,俺老猪想你,特来拜见。”玉帝听着舒服,却知他乃口是心非,便笑着问他:“没别的事?”八戒倒也心里笑他:“鬼才想你呢!给你个石头,你倒当针。”嘴却“硬强”道:“没别的事。”玉帝便叫财神,财神出班施礼答应:“小神听命。”玉帝指正莫名其妙望了这个,又望那个的八戒命他:“使者是专门回来拜见我的,他的薪饷暂不忙发。”唬得八戒忙叫:“哎哎,使不得……”对玉帝颇显委屈道:“人家是要讨你个好哇!你倒顶真。”玉帝并无不悦,反倒笑道:“本官就是要听你讲真话。”遂命财神:“发给他薪饷吧!”八戒心里美滋滋儿的,又施礼于他道:“老猪谢过。”玉帝则建议他:“你在人间生活,用不了多少银两,倒不如存入天庭钱庄,本息双收,岂不妙哉?”八戒却怕上当,兀自盘算了,便爆豆般道:“不干不干!俺急等用呢!哪有闲钱?公家的钱,你尽可使唤,俺的薪饷你莫打主意。”
此话一出,如石击水。众官员先是面面相觑,继而又“聚焦”八戒,鸦雀无声,俨然炸弹要爆炸般。玉帝视之,心明若镜,若不论透,威仪焉存?便对八戒脸一沉道:“使者说话,当负责任。想本官为官,乃两袖清风,一身正气。于公于私,均不曾愧。何曾挪用公款?八戒心说:”还装正经,想当年那火焰山周围干得遍地冒烟,俺师兄好不容易才借得芭蕉扇,煽来雨水,你却私留一成灌溉后花院。还有……”可这等私事能当众摆说?八戒不傻,所以嘴上忙说:“俺跟你逗个乐呢!你又当真。”玉帝也知与他“顶真”不得,便自下 “台阶”叫他:“办你的事儿去吧!莫在此耍贫。”八戒巴不得呢!便与他别过,随财神去。
薪饷发放室距如来朝堂不远,肃穆坚固,戒备森严。八戒随财神来到门口,与守卫的哼、哈二将“见了。”紧闭的大门缓缓启开,待他二人进得屋了,那门又缓缓紧闭。财神坐到公案里面,请八戒相对坐了,却只与他咵天,并无发放薪饷意思。八戒哪有心思闲聊,便强忍不满,勉强笑道:“俺家务事忙,急着回去,还望财神担待则个。”财神知他心思,甚为不悦,但不好说。只好自抽屉里拿出账簿,及至看了,竟大惊失色道:“啊呀!不巧。”八戒像被蛇突然咬了,忙问:“昨的?”财神颇遗憾道:“现银完了,我还要到财库去领呢!”“俺当什么大不了的。”八戒脱口惊了,松口气道:“这倒不妨,财库不远,去了便回。”财神却道:“使者不知,财库倒是不远,却那手续繁琐……”八戒性燥,打断他的话便问:“那得多久?”财神满面难色道:“最快也是明天。”“这哪等得?”八戒心里恨了,一蹦而起道:“俺等不得。”财神叫他:“那便改日再来。”八戒瞪眼问他:“你当来去天上人间是遛弯儿呀?”财神可不管这些,对他两手一摊道 :“那小神便爱莫能助了。”气得八戒对他脖子一伸道:“你……”。财神并不生气,倒笑着问他:“我怎么了?”
八戒再没辙了,“通一”一屁股坐下。任职不久,沙僧悄悄儿对他说的话乍响在耳畔:“这天上衙门竟跟那人间妖魔一般恶毒,领个薪饷还要给财神行个好处……”便换了个人般,忙给财神道歉:“莫怪莫怪,都怨俺老猪性躁,差点冤屈你了。”财神阴阳怪气道:“本官就不相信,使者不懂事体。”八戒瞅了紧闭的大门,忙自兜里掏出两锭大银递给财神道:“一点儿小意思,还望笑纳。”财神瞅了银子瞅他,像不认识似的问:“本官为难你了?”八戒忙陪笑脸道:“哪儿啊!实在是任职以来,总麻烦你,却不曾谢,今儿赶巧是个机会……”财神则打断他的话,一身正气道:“为大家办事,乃本官职责。乱收好处,系以权谋私。问八戒:“你想让本官丢饭碗咋的?”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