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回 善有报香火终有果 事无常翠兰超前产

2017-04-05 15:27:07 来源:

话说翠兰任饭菜多么香甜,任婵儿劝得多么入微,只是扭头床里,看都不看。一连两天,水米不进。眼见已是有气无力,卧床不起。高才吓得忙叫高太公:“老爷,快想法子吧!再这样下去,只怕……”后面的话再不敢说出,俱吞到肚里。高太公听得出意思,但没办法。只好命高才:“你先下去,我好想想。”

高太公想啊想啊!一天到晚,大门没出,晚上又接着想到深夜。直想得头晕脑胀,精疲力尽,仍无主意。不觉更深人静,才脚步蹒跚,到善房里,燃起蜡烛,对神龛上的菩萨倒头便拜,哭着说道:“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呀!那悟能负气离婚是要俺儿的命咧!俺儿经受不起,要削发为尼,更是要老夫的命啦!眼见她已绝食两日,有气无力。照此下去,老夫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。你乃慈善化身,救苦救难。想老夫终身效行于你,行善于人。却遭此难,还望你动个恻隐,救俺儿一命,让俺高家再过安生日子,俺一定再建善房,重塑金身。为人牛马,亦不后悔……呜呜……”至此已是痛苦流涕,再说不下去。

观音菩萨回到宫里,大脑里却总萦绕着八戒、翠兰的痛苦影子,和高太公欲言不能的悲苦情景。心中总似云涌风起,不得安宁。虽天上人间来去匆匆,早饥渴难当,但只简便吃了点儿果子,饮了点汁液,便盘膝坐于蒲团上,双手合起,闭眼“打坐。”心绪将平,乍心血来潮:心中甚烦。只好收了气势,欲寻原委。高太公的哭诉恰字字句句直贯于耳。顿时心惊,再坐不住。睁起慧眼,寻思主意。想着想着,缓缓站起,上梳妆间去。

唐僧师徒宴席散了,悟空他们各回其所。唐僧本要小憩片刻,却眼前尽是八戒、翠兰影子。辗转反侧,总难合眼。只好徘徊,也寻主意。想来想去,心乍一亮。便着好衣装,来见如来。门僮却道:“佛祖刚才入睡,旃檀功德佛可暂回去,少时再来。”不让他见。唐僧只好告知:“可我事急,耽搁不得……”二人正争来讲去,乍听屋里如来在叫:“请功德佛进来。”门僮只好让开,却对唐僧隐忍不满。

唐僧进于如来寝宫,盘膝坐榻的如来放下手中经卷,面无表情,冷冷问他:“甚事当紧,午休求见?”唐僧甚感冒昧,要告辞去,择时再来。翠兰乍像在哭着求他:“师父救俺。”只好暗一咬牙,将席间八戒所言道个尽了,又进言道:“那翠兰对八戒将身相许,八戒难忍夫妻之气而弃于不顾,都不为过。只是翠兰女流,乃为弱势。企望回心转意,却不可及。定觉前程黠淡,忧伤无止,这婚离得不合时宜。破镜重圆,才顺天意。而拴他们者,唯只孩子。高家世代行善积德,有个‘香火,’亦在情理。故求佛祖,让他们生个‘一男半女,’也算成就天上人间好事。”如来却道:“悟能、翠兰天地相隔,悟能倒是投胎为人,总奈身如畜类,不当生育。故此善难成。”唐僧顿时面如磐石,还要争取,却门僮来报如来:“观世音菩萨求见。”唐僧只好闭嘴。如来则命门僮:“请她进来。”

菩萨受传进来,分别见过如来、唐僧。如来见她神色慌张,叫她坐了,便问:“神情与往日迴异,倒有何事?”见唐僧亦非旁人,菩萨便将高太公夜半祈祷之事备细说了,忧心忡忡道:“那翠兰不堪打击,执意出家。绝食两日,已危在旦夕。不即时救,命便休矣!故弟子不揣冒昧,恳请师父,救高家一回,以显我佛佛恩浩荡,广施于人。”如来听得,像小声作答,又似自语道:“帮是当帮,可怎么帮?”菩萨甚感“有望,”便试探道:“徜那翠兰有个孩儿,悟能定当回心转意。”唐僧一听,喜从心生,忙接腔道:“菩萨所言最是。”如来却问他道:“功德佛,徒儿坠心啦?”唐僧不好意思道:“重情重义乃你之教诲吗!”如来听了,再不说话,慧目微闭。唐僧、菩萨顿时紧张,俱注目于他,不敢吱声。如是“半晌,”如来才“金口”轻启,“有气无力”对菩萨道:“此事你便酌情去处吧!”菩萨一听,喜悦隐忍,施礼便答他:“弟子遵命。”

翠兰坚持绝食,高太公正忧心如焚,无计可施。乍见菩萨脚踏祥云,到他面前,恭敬叫他:“高老太公,令媛绝食莫忧,明日自当有解,尚望高家上善若水,造福乡邻,以报佛恩。”言毕,“嗖—”踏云径去。惊得高太公一个激愣,要倒头便拜,岂料一动,乍见自己正身著睡衣,坐于床上。眉头一蹙,想刚才情景,才知乃南柯一梦,菩萨显灵。不由被子一掀,对着菩萨刚去的方向,倒头便拜曰:“多谢菩萨!多谢佛祖!老夫一定从善如流,再接再厉。”说罢慌里慌张,披衣下床,来到善堂里,对菩萨塑像,焚香叩拜,不休不止。

因参拜菩萨,又回味菩萨显灵的话精神振奋,高太公直到很晚才睡。正值“春眠一刻值千金”时,高才风风火火过来,全不顾平日忌讳,张口便叫:“老爷,醒醒!快醒醒啦!”高太公纵然困若“冬眠,”哪经不得这般喊叫?吓得倏地醒了,一蹴而起。顾不得揉涩涩眼睛,便张嘴问:“出甚事了?”高才迫不及待道:“小姐……”高太公一听, 陡的一惊,便打断高才的话问:“小姐咋了?”高才才喜不自禁把话说完:“小姐要吃东西。”高太公顿时想起昨夜菩萨显灵说的话:“令媛绝食莫忧,明日自当有解。”心里便叹:“还真应验。”

见他听到天大喜讯非但不喜,反倒痴呆呆的,高才觉到枉了心情,便不高兴,问高太公:“老爷,我的话你听到没(有)?”高太公竟像真痴呆了,倒问他:“甚话?”高才颇不满道:“小姐要吃东西!”这回高太公可“听到了,”脱口便道:“那巴不得呢!”遂又埋怨高才:“想吃什么,给她弄就是,还来说甚?”高才好不委屈,问他:“您不是一再叮嘱俺们,小姐但有变化,便来告于你吗?”高太公一楞,才想起当时情急之下,自己确实如此交待过。只是彼一时,此一时也……便要对高才说:这是好事儿,就不必告诉俺了。乍想到如此自己便太专横,于是直催高才:“走,快看看去。”

翠兰却正为“吃”犯难。虽连日未食,有气无力,今日一早,便食欲大振,不食不行。但面对婵儿不时递的各种食物,竟都摇头而曰:“不吃不吃!”婵儿无奈,苦思冥想……忽然疾步过去,打开翠兰梳妆台下的抽屉,拿出她平日最嗜好的零食酥饼,笑眯眯过来递与她道:“小姐,我才想起还有这呢!”翠兰一看,竟像那酥饼径钻嘴里。面色顿悦,夹起一块,张口便吃。婵儿正看得美滋滋儿的,翠兰乍“扑—”探头便把刚吃的酥饼一口吐出,像才知其味般道:“甜的。”急得婵儿像犯了弥天大罪,忙怯怯道:“这可是你平日最爱吃的点心。”翠兰却急不可耐般叫:“酸的,我要吃酸的!”“要吃酸的?”婵儿不由问她。翠兰未答,高太公、高才已急慌慌来了。见翠兰那般烦躁,高太公心如刀绞,便问婵儿:“小姐倒是咋了?”婵儿一看是他,顿时像卸了千斤重担,有气无力道:“小姐啥都不吃,只要吃酸的。”高太公才松一口气道:“这倒不难,吩咐厨房做酸汤便是。”

酸汤须臾做好,高才端来,递与婵儿了,与高太公一起瞅着婵儿喂翠兰喝。婵儿刚把一勺温度适宜的汤喂到翠兰嘴边,那热呼呼、香喷喷、甜蜜蜜,酸溜溜的汤味便像径奔翠兰肚里,馋得翠兰张口便喝,“咕咚”而咽。将要喝婵儿又喂的一勺,刚下肚的那勺竟像桀骜不驯烈马,在肚里横冲直撞,直撞得她好像五脏六腑都要出腔,便伸手将婵儿一把推开,探头床外,“哇—”刚喝的汤被齐根儿吐出。高太公何曾见过她这般遭罪?便命高才:“快请老大夫去。”高才忙答“是”了,转身便去。婵儿更忙:端来椅子,让高太公坐了,又给翠兰擦拭干净,服侍她躺下,清洁地上。不过刚罢,高才便请老大夫来了。老大夫长居村野,粗茶淡饭,清心寡欲。虽年逾古稀,仍精神钁烁,鹤发童颜。与高太公又系故交,二人相见,分外亲热。寒喧过了,老大夫搁下药箱,在婵儿看好的椅子上坐下,便左手捋髯,右手为翠兰隔帐把脉。高太公他们齐齐看着,不约而同,大气不出。但见老大夫时而蹙眉,时而舒展。时而摇头,时而眯眼。如是有顷,才轻轻放了翠兰手腕,起身施礼于高太公道:“恭喜太公,令爱有喜了。”高太公一听,似震聋发聩。倏地站起,不礼便问:“此话当真?”老大夫倒问,神情愉悦:“安敢戏尔?”菩萨显灵的话顿时又响在高太公耳畔:“令媛绝食无忧,明日自当有解……”不由像一下子小了十岁,便施礼于老大夫道:“多谢老先生。”老大夫环顾了左右却问:“咋不见相公?当也让他高兴高兴。”高太公不好家丑外扬,便不动声色答曰:“相公回天庭议事,要过些时日才回。老大夫不究“就里,”只客套道:“但回来一定让他也高兴高兴。”高太公忍痛而答:“多谢!多谢!”

老大夫像做了一件天大善事,满意去了。高才、婵儿高兴不已,都叫高太公:“老爷,你看……”高太公知他们和自己一样,喜不自禁,要问小姐还怎么伺候。便伸手打断他们的话了,坐到老大夫刚坐的椅子上,与翠兰说心里话:“儿呀!这回你可莫再言出家了。”自听了老大夫的诊断便扭头床里,暗暗喜极而泣的翠兰忙不哭了道:“这下就算爹爹棒撵孩儿,孩儿也断不去了。”高太公听了顿时精神,不由站起,激动不已道:“大幸!大幸!我高家之大幸矣!”翠兰却又满腔哀怜道:“只可惜我儿一出生便没爹了。”说罢,又抽泣起来。高太公视之,正心头阴云笼罩,菩萨的影子乍又在大脑里清清儿现出,便希望满怀劝她:“我儿勿忧。”仰头上望道:“苍天有眼,岂会不管?”在翠兰心里,他总是靠山。见他如是说,心便宽了。高太公见俱安好了,便叫婵儿、高才:“多担待了,伺侯好小姐。”婵儿、高才俱答应道:“老爷放心,俺巴不得呢!”

高太公出门,清风扑面,大脑立时清醒许多。但想到刚才翠兰的哀怜,才觉还真乃棘手事情。不是吗?翠兰不执意出家为尼了,但其真怀孕了这天大奇事,菩萨却未必知。即使知了,也劝八戒。八戒不从,又当何为?毕竟婚姻乃夫妻共同之事,一方不从,谁又何为?且八戒又非凡人,天地相隔,人莫能及也……

高太公不愿再想下去了。因任他怎么想,他都没“辙。”无奈只好又来到善堂里,神龛上的菩萨塑像一眼便看见他,神态依然那般安祥。高太公却像委屈的孩儿见了娘,倒头便哭拜道:“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呀!我那可怜的孩儿怀孕不出家了。照说这是天大好事,只是却也难啦!悟能一气之下,回了天庭。可娃儿生了,要要爹呀!而我高家虽富甲一方,却老的老,小的小,谁拿悟能有“辙?”徜菩萨怜悯,便请劝悟能念及孤小、旧情,还是回来,阖家团圆。敬老爱幼,承担责任。我一定不负天恩,继续造福乡梓 ……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,你就再帮老夫一把吧!呜呜……”至此已是哭作泪人儿,再说不下去。

菩萨整日劳碌,不堪疲惫。正凌晨熟睡,乍被高太公唤醒。其声声哭诉,亦如震聋发馈。及至听罢,波澜心起。辗转反侧,再难入睡。真想当即便见如来。总奈恰值更深,去之不恭,只好再睡。却那高太公哭诉竟余音绕梁,在耳畔栩栩如生,总睡不着。只好眼望屋顶,默默谋划如何了其心愿:从翠兰孩儿出生,到怎么让八戒、翠兰团圆;从怎么说服如来不反对八戒、翠兰重新团圆,到高太公心愿终了,一身轻松造福乡梓?……真个是面面俱到,无所不及。

正想得迷迷澄澄,乍闻像她一样也未入睡的如来破例召见她,她只好忙不迭去。如来一见便问;“因悟能婚事而夜不能寐?”菩萨知瞒他不过,便具实而告曰:“翠兰已成功受孕。”“唔!”如来表情淡定,只轻轻应。菩萨视之,老大不快,却暗自劝道:“其乃佛祖,道行至深,‘架子’大正常。”便与他商议:“那便让悟能再回去复婚?”如来望她,却冷冷道:“尔乃我得意门生,怎不记世间凡事,条件第一。条件不成,事莫成之理?”菩萨无以言对,心事重重。如来却又叫她:“观世音……”菩萨若惊魂脱兔,疾忙答应:“弟子在。”抬头看时,叫她者却非如来,而乃侍女百合仙子:“师父,该起床了。”菩萨一怔,又左右看,才知自己还卧榻未起,刚才与如来的“一切,”不过是在梦里……

说话间日夜交替,数月过去。翠兰早晨起床,洗漱完毕。坐于“台前,”正欲梳妆。乍觉腹内胎儿又动,这在近期本司空见惯,所以并不经意。拔簪解发,又欲梳妆。那胎儿却恼她不经意般,竟动作夸张起来:一忽儿横冲直撞,一忽儿拳打脚踢。恰似悟空当年在铁扇公主肚里使坏,直疼得翠兰再忍不得:“哎呦!哎呦……”大叫不迭。惊得一大早便起床了,直忙到刚才才顾得“出恭”的婵儿不待结束,便草草“了事,”赶来问她:“小姐,咋了?”翠兰手捧肚子,汗涔涔地道:“疼,好疼啦!”婵儿既怕且疼她,奔过去便道:“让俺看看。”伸手便摸翠兰肚子,手刚挨到,那隆起的肚子便用力往起一顶。婵儿吓得像被蛇咬了:“哎哟”一叫,缩回手来,瞅着那肚子,问翠兰道:“我还是着紧去叫他们请大夫来吧?”“不!”翠兰显然忍无可忍道:“快请接生婆来!”婵儿当听错了,问她:“啥?” “请接生婆来!”翠兰喊叫。

一早起来,做罢“善事,”想到翠兰怀孕健康,高家后继有人,就等八戒回来团圆。高太公竟像夙愿尽了,顿觉天高地阔,气爽神清,便来到堂屋里傍桌而坐。高才见他心情甚好,又“锦上添花:”麻溜儿为他沏来香茗,搁到桌上。将要离去,高太公乍叫:“慢。”高才问他:“啥事儿?老爷。”高太公慢悠悠儿端起他搁的茶盅揭开,一股清香扑鼻而来。高太公忍不住用盅盖轻轻荡了水面,小呷一口,盖了搁下,才对高才道:“眼见小姐临产日近,喜筵可要早做料备呀!”

编辑:陈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