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高太公嘱咐高才:“眼见小姐临产日近,喜筵可要早做料备呀!”高才对他满面喜气道:“老爷,这事儿你都不知吩咐多少回了,小姐的产期还早,俺便已着手了呢!”高太公才想起:“可不是吗?”却对高才喜不自禁道:“俺这不是要添人丁,心里高兴吗?”
这话刚“落,”婵儿乍像被人撵来。立足未稳,更不施礼。气喘吁吁,便叫“老爷!”高太公当翠兰“不测,”身子一探,兜头便问:“这般惊慌,小姐咋的?”婵儿“嘎然”而站,叫得更急:“老爷,快请……快请接生婆来!”高才听见,当她不懂事体,不待高太公张嘴,便阻止她道:“婵儿,莫胡说啊!小姐产期还早着呢!”婵儿却急急分辩道:“谁说不是?可这是小姐正肚子疼得汗涔涔的吩咐我的。”高太公一听,不知是喜还是急,便埋怨婵儿:“看你,也不早说明白!”倏地站起,便叫高才:“还不快请接生婆去!”高才才知事不宜迟,脱口答“好”!转身便去。高太公乍觉刚才埋怨婵儿未免欠妥,便亲切叫她:“走,孩子,俺们快看小姐去。”
翠兰肚子疼已愈来愈狠。且越挣扎,那胎儿就越像要冲出她腹腔。但不得成,便变本加厉,要发狠冲出似的。一次次猛烈撞击,疼得翠兰要竭力喊叫,却没了力气,只好咬牙忍住,轻轻抚摸疼得像要破了的肚子,噙着泪道:“儿呀!你咋像你那无情的爹一样无情?全不顾娘的死活……”正说得伤心,那胎儿竟像烦了似的,猛地又顶一头,疼得翠兰竟又来了力气,不由“哎哟”大叫,乍听有人叫她:“儿呀!倒是咋了?”扭头一看,原来是高太公(婵儿紧跟其后)。顿时像失散多年,终于相见:“爹—”大叫刚出,便潸然泪下。高太公的心针扎般疼,奔过去便问:“请大夫吗?”“不!”翠兰有气无力道:“请接生婆。”高太公忙答:“好,好!就快来了。”
真是无巧不成书。父女二人正说得紧,高才还真请接生婆来了。高太公像遇救星,便施礼于接生婆道:“有劳申婆大驾,高某愧莫能当。”那申婆虽五十岁余,却发髻紧挽,衣装贴身。干练利落,风风火火。边走边回高太公道:“我也顾不上跟你礼数,看娃儿当紧。”高太公好不感激,忙答:“是的,是的。”申婆走到床前,将装用品的布袋在床头桌上放了,便问翠兰:“是啥情形?”翠兰满面是汗,指着肚子,有气无力道:“他(她)闹着要出来。”申婆疑惑道:“可你这才过四个月呀!”翠兰眉头紧蹙道:“可他(她)就是要……”“出来”尚未出口,乍“哎哟”一叫,指下身道:“他(她)……出来了。”话刚落音,裤裆便已湿漉漉的。吓得翠兰指着大叫申婆:“快!快!“申婆才不迟疑了,袖子一撸道:“我来看看。伸手便掀了被子,要解翠兰裤带。紧张得高太公他们齐齐围来,申婆却道:“这哪行?”又大叫:“就婵儿留下,其余人都出去。”高太公才知,他与高才在这儿并不合适,便叫高才:“走,俺们出去。”
估摸他二人脚撵脚刚一出门,已将翠兰理出“头绪”的申婆便命婵儿:“快弄热水了,把门闩上。”婵儿脱口便答“好了。”放下为翠兰料备的干净衣物,转身便去,把高太公、高才闩于门外,又打来一大盆早烧好的热腾腾水。申婆为翠兰脱着裤子命她:“快去把小姐的两只手捉住!”
高太公在门外虽然帮不上申婆、婵儿的忙,却也腿脚不停走着,想他现在才觉得要认真想的问题:“也是时而蹙眉,时而摇头。如是有顷,乍问高才:“生儿育女当十月怀胎,即使早产,也得七、八个月左右。可小姐怀孕才过四个月,咋就分娩了呢?”高才一听也神色慌张道:“老爷,其实我也一直在琢磨这事,只是不敢‘出口’而已。”高太公心里更不是滋味,望着庄外那一片片庄稼,忧心忡忡道:“莫非他爹形同猪类,他便形似猪类孕育,是个妖孽?”“不!,老爷。”高才忙宽慰他道:“相公是堂堂天官,其后咋会不第?”
高太公其实也想到这一点儿,只是不敢确定,没有底气。现在高才说了,心里才觉踏实。忙念叨道:“但愿如此,莫有差迟。”高才一听,宽慰他道:“一定是的,老爷莫虑。”高太公心才放宽,连连答应:“那是,那是。”却想到“屋里,”担忧又起。不由走近紧闭的屋门道:“恁长时间,咋还没动静?”
话音刚落,紧闭的屋门“吱呀”开了,婵儿像个病人,一脸愁容站在门口,高太公看见,乍觉头“嗡”的一响,忙问她:“咋了?”婵儿有气无力道:“申婆叫你进去。”高太公像她做了天大错事似的,将她狠狠瞪了,抬脚便走。不防脚下一绊,便要摔倒。高才后面看见,抢前一步,一把扶住道:“老爷莫急。”高太公才放慢脚步,任高才搀着,径奔“产房”了,乍见翠兰像刚平静的潮水,扭头床里,像是睡了。这才放心一半,小声问正低头拾掇襁褓,像根本不知他到来般的申婆:“娃儿咋样?”申婆并不望他,只停了“拾掇”叫他:“你看。”高太公喜忧莫辨,只忍住“怦怦”心跳,迫不及待看那襁褓。岂料刚一“打眼”,便不由“啊呀”一叫。原来他看到的竟与他担忧的一般:并非是个正常婴儿,而是一个长鼻、尖嘴、耳朵大的“猪崽”娃。顿时眼前一黑,便要摔倒。高才忙不迭抢着去扶住他道:“老爷!老爷!”高太公才勉强站住,又问申婆:“是男是女?”申婆答:“男。”高太公顿时又有了兴致,给他出主意道:“你拾掇拾掇,许有改观。”申婆像疲惫不堪,瞅着不屑睁眼般的婴儿道:“都拾掇半天了。”将那婴儿朝他一递道:“可是你看,他还是浑身毛发,不堪人形。”
高太公才知,事实难改。顿觉天塌地陷,不由仰天大叫:“天杀我呀!”申婆知他不堪此击,便安慰道:“老爷莫急,俺再‘弄弄’看。”高太公却一点儿都没听见似的,依旧喃喃:“天杀我呀……”踉踉跄跄,往外便走。高才怕生意外,赶去搀扶,要送他回房歇息。他却犟着,“弯儿”都不拐,径到善房了,望着依旧慈眉善目的菩萨像,吩咐高才:“快焚香去。”高才只好松手叫他:“你站好啊!”过去点亮烛台,燃了香炉。“菩萨”顿时香烟袅袅,浑身光彩。高太公再忍不得“伤痛:” “扑嗵”一跪,先作三揖,又叩三首了,手拄地上,对菩萨道:“大慈大悲、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呀!多谢你救俺儿性命,又让俺儿生娃,让俺高家香火延续。只是那娃儿竟是个猪崽,不堪人形。而他爹悟能虽形同猪类,但是人身。我儿翠兰又是一个水凌凌女子,我高家也世代仗义疏财,扶困济危,造福乡梓。可谓上善若水,从不仗富欺人。方圆十里,有口皆碑。指望图个好人好报哇!,岂料竟让我儿生个猪崽,叫我高家何颜见人?倘你有情,便再显灵,让俺那外孙长成个好娃……”
高太公越说越悲伤,越悲伤越说。说着说着,竟再说不下去,像个孩子,“呜呜”而哭。高才怕他悲伤过度,有个“闪失,”便过去躬身扶着他道:“老爷,少爷刚出生,不是还长呢吗?娃儿们谁不是越长越变,越变越好看?”高太公则哭得更狠道:“可他是个猪崽,越长便越像猪,哪能像人呀?”高才才知事实已成,再劝何益?当即张口结舌,不知所以。高太公亦知他的劝救不了自己,却他真不劝了,竟像自己真无路可走了。便想到自己一生吃尽苦头,老了享点儿福哇!却操心儿女。真是活得太苦,太累,太不值……于是哭得益发悲戚,惹得不由也跟着他哭的高才忙为他揉胸捶背,直唤“老爷!老爷……”
主仆二人正悲情不已,高太公乍听有人耳畔叫他:“高老太公,别只顾伤悲,再去看外孙。”高太公一怔,当即不哭了,扭头便问:“你是谁?”扶他的高才当他伤心得不认识自己了,愈加伤心,哭着答他:“老爷,我不是高才吗?你连我都不认得了?”高太公却急慌慌叫他:“没问你,莫打岔!”仍扭着头问:“敢问是哪位大师,为俺指点迷津?”耳畔的回答也与高才相似:“太公真是贵人多忘事,连我都不认得了?”这回高太公可听清了,疯了也似,倏地站起,对着满面惊诧的高才就大叫:“菩萨!活观音菩萨!”高才看见,头嗡的一响,心说“不好,老爷疯了。”要放声痛哭,却怕他摔倒,只好将其拦腰一抱道:“老爷,是我,哪有什么观音菩萨?”高太公却用力挣着,连连叫他:“走!看娃儿去!快看娃儿去……”
高才才知,他并未疯。虽疑虑重重,却不好再问,只紧紧搀他,奔翠兰房去。刚到门口,将要敲门,门竟“吱呀开了。婵儿像一头牛犊,要撞将出来。乍见是他们,便让着路忙不迭叫高太公:“老爷,快!我正要去叫你呢!”见她这般喜形于色,高太公急于知道到底有什么好事,便问“咋的?”婵儿竟像变了个人:伸手便搀扶他道:“你去就知道了。”高太公不再问了,任她与高才搀着,踉踉跄跄来到“产房”里,申婆乍见,枝头喜鹊般“喳喳”直叫道:“老爷,快来!快来看你的小外孙长多排场!”高太公听见,竟像多年冤屈终得昭雪,热泪夺眶,几乎是扑过去哭着道:“俺看!俺看!”申婆将襁褓又打开些,麻利迎着他道:“你看!你看!‘小东西’多招人爱。”高太公抹了眼泪,探头一望,那“小东西”果然不再是刚才长鼻、尖嘴、耳朵大的猪崽娃了。而是白净如雪,眉眼诱人。既有八戒顽皮憨厚,又有翠兰清秀俊气的可人婴孩。真是叫人越看越馋,越看越爱。高太公看着看着,竟不由一把从申婆手中夺过,紧贴胸前,喜不自禁道:“咋会这样?咋会这样?”申婆像尽是她的功劳般道:“我就说再拾掇拾掇吗?”又瞅着孩子道:“这不,一拾掇就成这样了。”高太公一听,忍不住又仰天而哭道:“观音菩萨:你真是俺高家再生父母哇!”
菩萨则正在如来房里,将高家这一切尽对他说了,问像听得入迷,却慧眼眯缝的如来:“师父,事已至此,当促成悟能他们复婚了吧?”如来却不作答。菩萨不好再问,一任房里沉默。少顷,如来才仍眯眼答曰:“我屡屡教你,凡事运筹,当论气数。气数不到,效果不奏,你偏急于求成。而今翠兰月子刚坐,婴儿早产,亦有风险。其时促婚,甚不适也!”菩萨才知其深谋远虑,便不再言。
而唐僧、悟空在唐僧房里议事正紧,八戒乍没精打采来了,见他们正在说话,只好却步不前。唐僧看见,便叫悟空不忙说了,只问八戒:“悟能有事,怎不进来?”八戒瞟了悟空,本忌讳他在,却答得好听:“师兄与你说话,俺哪好打岔?”悟空火眼金睛,看得出他其实是忌讳自己,便话挑明道:“呆子,你咋总是防俺?”八戒愈加不快,更不答他,只叫唐僧:“师父,俺没啥事,不过闲转,俺这就走开。”并不等唐僧答应,转身便走。只是脚步刚抬,耳朵便被拧得生疼,不由“哎呦”直叫。扭头一看,原来是悟空正咬呀切齿道:“叫你个呆子不待见俺!”八戒只好弓身连连求饶:“师兄放手,疼死俺了……”悟空偏不放手,反倒拧得更紧,直往屋里拽道:“但不说事,休想走脱。”
八戒疼得只好弓身随他进到屋里,悟空才放手恨恨叫他:“啥事快说,莫想瞒俺!”八戒却揉着火辣辣耳朵向唐僧告他状道:“师父,你看俺师兄。”唐僧却说他的不是:“你也是,你师兄为你的事操多少心,你偏拿他当外人……”悟空委屈得不等他说完,便恨八戒道:“你说你个呆子,俺对你那可真是肝脑涂地,你却总拿俺当外人,说个话还想瞒着俺,你还有没得良心?”八戒揉着耳朵,嘟哝他道:“俺哪是想要瞒你,俺是不好意思当你面说。”悟空一听,便叫唐僧:“师父你看,这还不是拿俺当外人?”唐僧便叫八戒:“悟能,啥事直说便是。”八戒贼一般瞟了悟空,才又对唐僧嘟哝:“俺近日总是心神不宁,晚上睡觉都不安生。”仍气愤难平的悟空听了,脱口便斥他道:“定是你背地里又做亏心事了!”“谁做亏心事了?”八戒不服,恨恨问他了,偏着头道:“俺现在咋说也是天官,得讲品位。再说翠兰给俺气受,俺至今都还心里不平呢!哪还有心使阴?”说罢,女人也似,身子一扭,背对悟空。
见他焦虑,唐僧心疼。欲道“隐情,”如来对他和菩萨的叮咛偏耳畔响起,“事未全成,守口如瓶。但有泄露,天律不容。”只好劝八戒道:“既未害人,心神当宁,何必自寻烦闷?”八戒却挠着头难启齿般道:“只是有个怪事,叫俺格外费神。”唐僧问他:像个父亲:“倒是啥事,说来听听?”八戒又挠头了,才鼓起勇气道:“俺夜里总好做梦,梦里咋总有个娃儿叫俺爹呢!”悟空一听,忍不住笑他道:“你不是做梦娶媳妇—尽想好事吧?”问他:“有娃儿拿你叫爹?你也有那当爹的命?”八戒听了,好生不满,却不便与他争讲,只要向唐僧叫屈,唐僧却叫悟空:“师兄弟间,休出言不逊。”八戒只好把话咽了,悟空却对他一“哼!”扭头旁边。唐僧又教八戒道:“凡事向善,人生路宽。天道酬勤,好梦终圆,只是要等个气数而已。”八戒似懂非懂,却知此乃吉言,便不快尽释,对唐僧唱诺道:“多谢师父指点。”
说话间数月又谢。期间八戒如何依旧心绪不宁;高家如何将婴儿视若掌上明珠,并为其取名高能,用心哺育;如来、唐僧、观音菩萨为修复八戒、翠兰婚姻,成就天上人间好事,如何处心积虑,精心谋划,姑且尽都放下不说,只说那高能不过半岁,便“呀呀”而语,蹒跚走路,能耐显然超过常人同龄。喜得高太公合不拢嘴,有事无事总对其捋髯感慨: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也,好人好报,我高家大幸焉!”终日如意相伴,一时竟觉年轻了十岁。
如来、唐僧、菩萨,其时却仍在为八戒、翠兰的婚事“操心。”唐僧、菩萨再次联合向如来恳求促成八戒、翠兰复婚。如来听了,若有所思道:“气数倒是到了,但……”却不说了,而问唐僧、菩萨:“婚姻是两个人事,须男女双方同意,可你们了解他们的心思吗?尤其是悟能,心已伤透。若再执拗不肯,当作何处?”这可是唐僧、菩萨都没想到的,不由相对望了,一齐问他:“这便如何是好?”如来若有所思了,叫他们道:“来,咱们商议一下,以保万无一失。”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