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暑大暑的味道

2025-07-08 10:00:53 来源:襄阳日报

张伟国

小暑一到,骄阳便似熔化的铁水般泼向人间。空气黏稠如胶,风息奄奄,草木皆垂首屏息。暑气似无形的大网,笼罩着一切,日光白炽炽的,烫得人睁不开眼睛。天地间像悬着一口无形的大蒸锅,将万物裹在热雾中闷蒸。偶有鸟雀掠过,影子落在地上,竟也显得稀薄发颤。

此时,乡村的庄稼地里却正沸腾着无声的喧哗。谚语道:“小暑大暑,灌死老鼠。”——这热浪恰是农作物的琼浆。棉花枝头爆出青桃,水稻在日头下默默孕育穗子,玉米秆里汁液奔流,让坨子饱满。这节气如严苛的考官,催逼着大地交出积蓄半载的力气。农事最是紧锣密鼓。棉花需要整枝,稻田需要除草,玉米需要施肥催长。农谚道:“小暑吃黍,大暑吃谷。”热浪滚滚,却正是土地与农作物勃发力量的时节,它们与骄阳默契地共舞着这热力,仿佛大地血脉里奔涌的滚烫血液,滋养着万物竞逐生机。农人们脊背上析出的盐渍,是写给土地最深情的诗行。

我童年记忆里,小暑、大暑时节,印象最深的是院中的土井。在暑热难熬的中午,母亲总是将碧纹西瓜用网兜系好,放入幽凉的土井深处。几个小时后,提起绳索,瓜身沁出细密水珠,瓜皮触手冰凉,如握玉璧。一刀切开,凉气裹着甜香扑面而来。红瓤入口的刹那间,暑气便从毛孔里悄然退潮。母亲摇着蒲扇的影子落在堂屋门槛下的青石板上,一下又一下,竟把暑天扇成了悠长回味的日子。

去年小暑,我和大哥回老家看望父亲,父亲一高兴,便让我们和他一起下稻田除草,体验一下农民的艰辛。稻田里的水是温热的,父子三人站成一排向前推进,小杂草用脚踩进泥里,大杂草则连根拔起,扔在田埂上。父亲说:“这日头毒,一会儿这草就晒死了!”半个小时后,我们三人的短袖已被汗水浸透,紧紧贴在身上。劳作的艰辛、粮食的来之不易,让我们对农民心生敬仰。父亲默然递过水壶,清水滑过我喉咙的咕咚声,竟是那么清亮动听。中午收工回家,一家人坐在门前树荫下分食井水浸泡过的香瓜、桃、梨,瓜果的香甜沁人心脾。父亲忽叹道:“汗是咸的,地是渴的,人心倒是甜的。”

如今的小暑、大暑时节,城乡却换了光景。多少人躲进水晶罩子般的空调房,透过玻璃遥望白晃晃的街市;无空调的,则终日守着电扇驱热。这清凉如同赝品,隔断了人与天地间最坦荡的交契——他们不知真正的凉意需从滚烫处生根,正如甘甜需从苦涩里酿成。

我渐渐悟得,小暑、大暑节气原是大地的炼丹炉。你看那农人背上蜿蜒的汗溪,终在秋日化作谷粒的金芒;井水深处的瓜瓤,非得酷热煎熬才能凝成沁人的甘冽。现代人贪恋的虚假清凉,恰如蜡制的果实,徒有光泽而无汁水。

盛夏从不辜负真正俯身亲吻热土的人。汗水砸进泥土的闷响,原是大地最深的回音。当你在空调房里抱怨酷暑时,可曾听见田野深处,玉米膨胀、稻穗灌浆的声浪?生命最丰厚的回馈,永远属于甘愿在骄阳下俯首、让汗水在泥土里写下真章的人——这暑气蒸腾的人间道场,自有无须电扇催生的浩荡清风。

《襄阳日报》(2025年7月8日6版)

编辑:杨星

审核:罗安 终审:杨潇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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